我終於看了《重慶森林》

VICE/陸冉

小學暑假的某一天，我和表姐表妹在姥姥家瞎玩，電視上突然播放起了《重慶森林》。

表姐比我們大5歲，當時已進入濃濃的青春期，認真而飽含感情的對我們說：這是一部牛逼的片子，你們要看一看，雖然你們還看不懂。

而比我小一年級的表妹竟然聲稱她已經看過一遍了，煞有介事地附和著表姐在電視機前坐了下來。這個情形促使我血液里的反權威基因開始發作，決定不去接受這部牛逼片子的洗禮，繼續在床上玩會兒枕頭。

不時地，我也會偷偷瞟幾眼電視屏幕，看見鏡頭晃來晃去，畫面影影綽綽，短頭髮的王菲面無表情地在屏幕上搖頭晃腦。我的興趣一點兒也沒被調動起來，並且可能從那時起就認定：我跟喜歡談論自己看過的電影的人無緣。

以後我也不斷遇見這種情況，似乎所有人都在我之前看完了全部重要電影，而我只能用同樣的語調對不同的人群回答著 「嗯，我沒看過《肖申克的救贖》」「對，沒看過《美麗人生》」，「沒看過《兩桿大煙槍》」，「No, I never watched Star War」 ...... 漸漸地，所有僅僅以 「怎麼能不看」 為理由而被推薦給我電影都被我列入了黑名單。

偶爾我也會找一部黑名單電影來看一看，但結果往往不大好；比如說，我覺得我再也不想跟所有給我推薦《愛在》系列的人見面了。

《重慶森林》也被人推薦過很多次，但我一直沒再看，不知道任何故事情節，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有個攝影師會叫 「編號223」。可是最近一段時間，那些影影綽綽的畫面總在我腦子裡閃；前兩天我終於決定，看一遍《重慶森林》，弄明白這部我表妹還是個毛孩子時候就看了的電影到底是個什麼片子。

看電影的過程中，我幾次都想以手掩面，或者堵住耳朵，因為這些畫面好像在強迫我回顧自己十幾歲時的思想狀態，把我整個被扔回到新世紀之前。

假如我12歲那天是獨自在家看完了這部電影，還真可能會把它當成一輩子的經典 —— 因為我12歲到18歲時的狀態，跟電影情緒完全一致，相信這個世界上只有愛情有意義，認為每一句話都不能說得太明白，相信每一個微不足道的事件都有所預示，並認為收到一封信後最著急的時候不能馬上打開，要被大雨淋濕，並且關鍵內容正好看不見之後再打開，這才是世間最無奈又寂寞的美。

大概推薦我看《重慶森林》的人，都是青春期時把它看完的吧。

但青春期過了之後再看，這種自我沉醉的調子讓我感到十分尷尬：戴著太陽鏡穿雨衣、對著肥皂念念叨叨、以及一晚上吃30盒罐頭的行為，無法讓我入戲。

看到 633 說 「一個人哭，你只要給他一包紙巾，但是一個房間哭，你就要做許多功夫」 的時候，我覺得他簡直達到了故弄玄虛的頂峰。

也許香港人就是喜歡這一套？這一點跟美劇很像，每過十分鐘就有人說出一個金句，啟迪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可這種狀態實在太讓人汗顏了，因為誰也不想看自己屁都不懂又自覺特別厲害的青春，更沒人到25歲以上還在相信那些台詞了吧？

不過，我還是沒有討厭這部電影：第一是因為，我覺得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別的槽要吐了；更重要的是，我認為這不是一部以煽情為目的的電影，那些矯情都是王家衛故意搞的，那些台詞都是沒走心就寫出來的。

有些人把《重慶森林》當成流行歌曲，努力要去體會那些男男女女的心情，滿世界尋找金句；可我覺得如果一個導演在同一部電影里講了多個故事，很有可能說明他只是想玩一下：玩點敘事手段，或者玩點小情調，總之不是來煽情和講道理的。

像《愛在落日黃昏時》這種電影，就一直在煽動 「一見鍾情」、「靈魂伴侶」、「心靈守候」 這些東西，而《重慶森林》煽情也好像是在故意做做樣子 —— 你看片中人的失戀多麼隨便，好像就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更美一點似的，根本就不是要你體會他的寂寞又無奈。而那種寂寞，也是先擺出來 「寂寞的應有樣子」，並宣告大家：非常標準而模範的寂寞開始了。

所以這些都是不必在意的末節，只要喜歡它形式上的感覺就夠了。

比如搖搖晃晃的鏡頭，逼仄緊張的室內格局，細小空隙當中的窺視，鏡子里反射出來的不完整的人影，菜市場上的路邊攤，破破爛爛的抹布和髒兮兮的水池，還有喧鬧的音樂和聲音 ...... 這些都能讓人感覺到特定時期、特定城市的樣貌，還有裡面盛著呼之欲出的生活。

不同的又不能相互理解的人生，在混亂的人潮中間莫名相遇，誰都以為自己明白一切（旁白給我這種感覺），其實都在被生活操控。

終於看完這部 「必看寶典」 之後，我覺得《重慶森林》其實是一部特別簡單直接的電影。好比討厭它一定是討厭那矯情的調調一樣，喜歡它也不會是因為喜歡它 「表現了什麼感情」；又好像我覺得一首歌好聽，其實完全是一種荷爾蒙式的吸引，而不是因為 「這歌詞說的簡直就是我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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